灵韫

质本洁来还洁去

假如赵祯发现冯京觊觎皇后(一:残灯雨夜)

【OOC向,虐向,勿ky】全文3万字左右,分几章发,每章5000字。把两年前写过但鸽了的文重新整理,续写下去。

第一章  ——(残灯雨夜:冯京)


“有谁不是,少年热忱,孑然一身,爱一个人,望尽了毕生温柔眼神。”

“我也算,万种风情实非良人,谁能有幸错付终身,最先动情的人,剥去利刃,沦为人臣。”——黄诗扶《九万字》


  “京哥儿,唱名时辰要到了,宫里差人唤你过去,你可得快点儿。”门外一阵催促。

  “哦,刘妈,我这就来。”能前往集英殿必是贡举中的人中龙凤,冯京此去身着白色襕衫,身形秀逸,意气风发,因他知晓今日能在太清楼上遇见那贵人。

  皇佑元年,冯京三元及第,率进士至太清楼前,虽张贵妃那端仪制与皇后差别甚小,他仍是一眼认出中宫方位,向东侧下拜行礼,意态从容。

  春风得意马蹄疾,风华绝代的冯京成了闻喜宴上最炫目的绿衣郎,意外地回绝了张尧佐的榜下捉婿,谁人不知张尧佐的外甥女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,他却只留下一句,“京不敢有违母亲之命,但请张司使令择高门。”

  他隐约听人提起,官家与当朝皇后并不亲密,此刻势动中外的张贵妃才是皇帝心尖上的那个人。

  但她已是国朝最尊贵体面的女子,是大宋真正的九天之凤。他冯京又能为她做些什么?既然如此,那就,离她所在意的人和事再近一些,或许就能,偶尔见到她了吧。

  于是,他慢慢成为天子器重之臣。“传当世来!”这是福宁殿中时时都会响起的话。官家去御花园散步,去宫外游赏,身旁必定跟着冯京,赏花踏草,谈笑风生。可他依然没有机会再睹芳容,连一个模糊的影子都是奢求。

  江南六月,水灯节。当今圣上携众位重臣和皇公贵戚乘船游湖,微服出行。

  千百水灯拖着纤细的光影,荧荧暗暗沿水而去,繁复温柔。静倚飞纵的檐角,冯京眸色淡淡。水边热闹非凡,人们笑语不绝,只觉得与他无甚相关。上次他只能如夸父逐日般向那徐徐远去的船奔跑着,如今他竟然与她同在一船,距离更近了,不是吗?

  船内依旧笙歌,觥筹交错,起座喧哗。灯烛摇曳间,宴席上宾客的笑容明明暗暗,华服上金线却熠熠闪光。珍馐玉液让冯京晃不开眼,他却只觉得无趣,怏怏地踏出船舱。

  命中注定这种事情,起码那时的他,信了。

  冯京听见风吹过发冠珠玉相击的清脆声响,一美人如盈盈走出的画中仙子立于船头,侧脸亦清晰可见,分明是天山玉雪的眉眼,正是供奉于心中明镜台上那位明净通透的新娘!

  他立于没有人注意的船檐一角看了许久,那惯了衣袂纷飞的长袍也同他一样乖顺了起来。

  “这位先生,一直站在角落做什么,我们这的规矩,有什么话要尽早当面说哩。”一位撑着乌篷船而过的老船家打破了宁静,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人情冷暖,仿佛一眼窥破了冯京内中隐秘,其笑中况味,难以明言。

  皇后这才回首,注意到不远处的冯京,身着单薄的玄色衣袍,隐隐勾勒出挺拔的身姿,依然是唱名时那一张风流蕴藉的脸,“是冯学士吧?”

  两人的眼眸汇聚于一处,皇后亦有几分愣神,似是多年未见的故人一般,亦是她看过最清澈的一双眼睛,仿佛熠熠星辰都藏在眸中。

  冯京不由得看痴了,但下一刻显然被击得毫无还手之力,收回目光,郑重地行跪拜大礼:“臣冯京,拜见皇后娘娘。”言语中有几分哽咽。

  他低眉颔首,不敢抬头望天上人,额角已微微沁出一层薄汗,纵然遇上万千女子,也从未在一人前如此失态。

  皇后望着他谦谨恭敬的样子,不由清浅一笑:“冯学士,不必拘礼。”

  如清风明月般的声音传入耳畔,一如当年,将他不安的心抚平。皇后一面柔荑轻舒,抬手将他扶起。冯京缓缓起身,将大臣之礼做的分毫不差,仿佛少了一步就会让心中的慌乱跑出来。


  

  皇后注意到他死死的捏着袖口,似有为难之事,耐心问道:“冯学士,可是有什么旁的事找我?”

  他只顾着木讷地低头,不小心瞥见她裙底露出云锦绣鞋的尖儿,轻轻点在木板上,像绽开的一朵红莲。夜晚凉意渐生,他的身体却炽热得不同寻常。他又能找到什么冠冕堂皇的理  由要私下找当朝皇后呢,除了……除了他只想问问她是否还记得那个只有一面之缘为她引路的少年。

  “娘娘可还记得臣?”他自己亦难以相信多年郁结深思的疑问就这么脱口而出,勇敢而坦然。

  皇后复又仔细端详这位清俊男子的面庞,温言道:“你莫非就是那日在李府……”,眼眸闪过一抹惊喜和笃定,调笑似的说:“敢问公子名讳?”

  他带点得意地抬首,笑颜宛若孩童,眉眼弯弯地看着她,声音朗朗:“我姓冯名京。”

  皇后不自觉地扬唇:“我知道,京畿的京。”两人会心一笑。

  “没想到当年的冯小弟,如今变成了风华得意的翩翩状元郎。”皇后笑颜彻底舒展开来,更像是带有几分欣慰。

  “谢娘娘夸赞。”

  “当初还未来得及向你道谢,现在弥补还来得及么,状元郎可有想要的东西?”

  “臣不敢当。提及感谢,臣更应该感谢娘娘当年的提点,若不是当年娘娘于径山寺看见臣所题一诗作下判词,臣便以为胸中抱负竟无人能懂了。”

  皇后心下了然,原来径山寺壁题字之人正是眼前之人。她抬头望着夜空圆月,露出的脖颈细长美好,下颌微扬,唏嘘一声:“那诗自是好诗,韩信栖迟项羽穷,手提长剑喝秋风。  吁嗟天下苍生眼,不识男儿未济中。不是所有境况困窘之人都能心怀凌云之志,当世实为天下英才。”

  他内心的狂喜似是喷薄而出,他就知道,她是世上唯一一个懂得他、赏识他、陪伴他的人。他捱过多少个夜晚孤灯寒衣的孤独,这种孤独大概是读书读到深处,感到世间无解,问道不得,求生不能,山重水复,天地无声。

  他只需一次次抚摸那金钏,永远带些温度,如此,心中的志向就会愈发坚定,孤独也不再变得难以忍受,像是与她对枕而卧,交颈而眠,听他絮絮讲来心中所念。

  “皇后娘娘,臣……”冯京的眼眶泛红,噙着几滴泪珠,声音亦有些哽咽。

  “当世,今日我可以不是皇后。”

  “那我可否唤你曹姐姐?”

  “好。”

  雨落得猝不及防,搅乱了琐碎的光芒,人潮退去,熙攘声平,重回宁静。响着的,唯有雨声而已。

  冯京拾起竹骨纸伞,徐徐打开,摩挲着伞壁的纹路,将伞檐往她身边轻移,当她回转凝视,他执伞的手微微一抖,轻声说:“唐突了。”

  皇后抬眼触上他乌黑沉静的双眼,微微一愣,言道:“无碍。”然后下意识退了两步,半边衣袖兀自立于雨中,只顾看那零零落落的残灯。

  他见过她的两次狼狈,不是杏花微雨三月暮,而是六月梅雨杏黄初。

  “曹姐姐,你可喜欢看江南的水灯盛景?”他伞下的面容模糊不清,目光于伞下雨帘融进另一双含笑的眼眸,竟觉流畅的水流有破冰的细碎声响。

  “喜欢的。我甚少来江南之地,少时也只是跟着哥哥伯伯们去拉弓策马,后来就再也没机会啦。当世这般饱读诗书的状元郎,怕是想象不到。”皇后挽着风,打趣一般抬头看着他。

  他们就这么聊着,可以一起聊塞北的豪迈江南的温婉,也可以一起聊高宅大院的无奈、街边商贩的温情……

  这是冯京第一次笔直地在她身边站着,高出她一个头,他们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君臣,而是君子淑女般的一对璧人。

  见他只顾直直地望着她,她不免对着呆愣的样子笑出了声,“人都道当世是翩翩君子,可我却听说你长期流连画舫酒楼呢。”

  “唔……”冯京面露尴尬之色,他的确爱酒,情爱之事上,他也算是略有天赋,懂得用眼神作俘虏芳心的利器,并不吝惜于散发自身的光芒,可此时他并不想被误会为登徒浪子。

  皇后此时确实存着捉弄他的心思,不愿再为难他,极其友善地说道:“不必紧张,想来我们是同一类人。”

  他不免更加疑惑了,皇后知书达理,恭顺谦谨,品行人格使天下人俱都宾服。

  “我们都爱饮酒,不只饮酒,我酿酒也是极好的。回宫后我便送几坛给你,喜欢墨曜还是灜玉?哦,墨曜是青梅酒,灜玉其实就是杏儿酒,名字都是我胡诌的。”皇后有得意之色扑面,似在向他解释,让他不要误会了才好。

  “受之有幸,只要是娘娘给的都好。”是啊,好像每次见她,她都会送些礼物给他。他忽然忆起,初见时,她赠他金钏;唱名时,她赠他龙凤团茶;游街时,她赠他“平头紫”。那么余杭那次呢,他忽然很想问她,是否认出面前这位状元郎,是余杭城外,追着她楼船跑的秀才。

  所有的话如鲠在喉,冯京勉力压抑住情绪,俯首深深地望着皇后的剪水双眸,轻轻地诉说:“我少年时曾在余杭之地久留,那时还是个白衣秀才,镇日只知晓饮酒闲谈。然而我在径山寺中看见一女子,从那一刻起,便知道我会永远把她捧在心尖。后来,她所乘的楼船已然启航,我便循着船前行的方向在岸边狂奔,不敢稍作停歇,只是希望与她的距离能近一些。” 

  她听罢,纤长像蝶翼般的眼睫扑扇了一下,半垂的美眸中有柔光掠过,“你可还记得那是什么日子?”

  “庆历元年五月初五。”他一字一句清晰答道,唤醒了皇后十年前尘封而缥缈的记忆,她从未知晓有这样一位虔诚的少年。泪水在她眼窝徘徊打转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她的心早已乱成一团丝线,纠缠不清。

  两人皆垂眸不语,气氛一时凝固。

  雨势迅猛一如盛夏,仿佛有什么东西昭然若揭,噼啪的雨声砸在青伞上,叩击着彼此的心房。曾经他的这份感情是隐秘而安全的,因为从来没有真的想要去得到,可如今他终于无所遁形。


  

  冯京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香囊,小心翼翼地递给她:“曹姐姐,我无从感谢,只能以一礼相送。”

  “多谢当世美意,你且留着吧。”她目光略过那香囊一眼,侧过身去,婉言而拒。

  冯京摩挲着手上的柔软,喉结上下滚动才艰难开口:“是不喜欢吗?”

  皇后唇动了动,仍未开口。不是不喜欢,是不合适。

  “此香囊是我的贴身之物,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亲手……”

  皇后转过身看向冯京似是要说什么,可当她对上冯京时,便再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。湿淋淋的碎发遮着点眼角,她还是看清了他,微醺的灯晖映衬着他俊朗的脸庞,却又偏偏从他的眼里看出一丝失落和受伤。

   “好罢,我收下你的礼物。”皇后露出一抹浅笑,从他手中接过香囊,看见他双手细长白皙,骨节分明,抖得厉害。

  她复又仔细瞧那香囊,精致而繁复,金丝锦上绣着细密的花纹,那是千叶左花,色紫叶密而齐如截,原来是去年送给他的簪花平头紫。

  皇后轻叹了口气,他仍然有一股执着天真的少年气,可以尽情表达爱憎,她愿意保护这份一往无前。

  “听说江南六月的水灯节这晚,对着河灯许下心愿,必是会应验。”在冯京看来,此时笑颜盈盈的她与岸边那些怀春的少女并无不同。

  “当世,你的愿望是什么?”

  “臣的愿望,也不过是天下平宁,百姓喜乐。”冯京知晓,这亦是她的愿望。

  此载良夜,只许二人,若复待明日,是否又是一个十年漫漫光阴不得相语?



  此后一连数日,游船上笙歌未绝,或是煮酒论诗,或是小议朝政,众臣皆谓朝局清明,百姓富足,大道畅然行于世,不足为忧矣。

  冯京席位于天子之侧,许是一连饮数杯,醺醺然仰面望着万人之上的君主,脸上是温和欣喜的神色,官家当真满意么,庆历之年多君子。然则范、韩、富、苏皆因新政腰斩而被贬黜出京,朝中朋党之争如火如荼,眼前这些大臣眼高于顶,鼻孔朝天,居庙堂之高却整日忙于观察猜忌朝堂之上的动向,免得站错了队伍。

  呵,若不是忠良远走,皇后在宫中的境遇应该会安稳些吧。

  冯京单手提壶,又一杯浊酒下肚,不禁嗤笑了一声,自己想保护的人却无力保护。

  赵祯注意到冯京的反常,一向意态从容的他今日怎的似有愁肠百结,满腹心事。他开口询问道:“当世,可是有何难事?”

  冯京放下酒杯,恭敬谦谨地行了一礼:“谢陛下关心,微臣只是思念之情无以排解,算不得什么大事,陛下切勿因为臣而扰了兴致。”

  赵祯若有所思,目光失落地朝前望着,念道:“自古离人多悲情,当世久未归乡,若思念故土得紧,朕也不是非要把你拘在身边。”

  听罢,冯京微微一愣,转而笑言道:“多谢陛下美意,但臣愿为陛下倾尽心力。”

 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赵祯放声大笑,“朕果然没有看错当世,看样子该为你寻一门亲事了,冯状元当年的风采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,可有看中的姑娘,朕亲自为你说媒。”

  冯京的手指紧紧捏着白玉酒杯,低眉不语,从未竟的酒水中好似看见她的剪水双眸,自然是幻觉了,他对自己说道。

  “得天子赐婚是臣的福分,京悉听尊便。”

  官家听说他素来喜酒,只当他今日兴至,酩酊大醉也无不可。

  旁人皆观赏轻歌曼舞,唯冯京一手提酒,一手执笔,书写平生意。

  数十杯醇酒入愁肠,烈烈酒意蔓延入脑,抹去了他最后的意识。那沾墨薄纸被他拂袖扫落。

  偏偏这时宴集的歌妓弹起了琵琶,曼声唱道:“吴山青,越山青,两岸青山相对迎,谁知离别情?君泪盈,妾泪盈,罗带同心结未成,江边潮已平。”

  江边潮已平。

  他笑容凝结,心绪紊乱,怀中的金钏温度似陡然升高,炙灼着他心脏近处。

  他脑中闪过十年前的龙舟画船,和几天前船头的那个倩影,混乱的神思已经搅扰得他分不清虚幻和真实,只是喉咙里发出低低一声呜咽,道着:“琬儿……”

  声音细小而痛楚,只有离他最近的官家听得真切。

  琬儿?这该是个女子名吧。赵祯薄露笑意,当世这般多情公子,还推脱没有意中人,看来只有酒醉才能窥得些真心话。


  江南六月的微服出访,在一片乘醉听箫鼓,入梦掬芙蓉中结束。汴京城依旧繁华,店铺林立,人烟稠密。

  他们原本就属于这个雕梁画栋的皇宫美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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